馬太鞍溪哺育了馬太鞍部落文明。

馬太鞍部落的水文化

撰文/張瑋琦  攝影/楊國政

2025年9月23日受因受颱風樺加沙外圍環流暴雨影響，馬太鞍溪上游海拔約1000公尺處的堰塞湖溢流，造成約6000萬立方公尺的洪水夾帶大量泥沙淹沒下游鄉鎮及部落，導致1,606戶損傷的慘劇，也讓馬太鞍這個古老的阿美族部落一夕成名。災後的衛星地圖中，洪水漫延的沖積扇扇央一塊僅存未被淹沒的綠地，正是馬太鞍古部落（Fata’an），馬太鞍溪沖積扇及古部落的選址，一時間在媒體上受到廣大的社會關注。先人在馬太鞍溪畔海拔約130公尺的高地建立部落，一方面是掌握地形的智慧選擇，另方面是阿美族的文化離不開水。自古以來馬太鞍溪防禦來自北方的敵人入侵、祭典時可捕魚，即便氾濫亦被視為天賜恩惠，為農耕帶來泥土。

阿美族喜居平坦、近水的環境（如，河岸或海岸），傳統上舉凡部落領地內的水域均屬部落漁區。哺育馬太鞍文明的有兩條溪流，一為流速平緩的花蓮溪支流芙登溪（Fedeng）；一為荒溪型的馬太鞍溪（Satefo）。熟諳水性的馬太鞍人，因應兩種水文發展出不同的水資源應用方式，在流速平緩的芙登溪畔設置lakaw，以palakaw的方式捕魚；而在桀驁不馴且流域寬廣的馬太鞍溪，則以pamasi的方式捕魚。馬太鞍的生態捕魚法palakaw已被收錄於康軒本國小教材，在網路上有許多資料可考，故不復贅述。限於字數本文僅聚焦於馬太鞍人與馬太鞍溪的互動關係。

馬太鞍溪哺育了馬太鞍部落文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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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太鞍溪的pamasi

馬太鞍溪發源自中央山脈的丹大山東北坡，從3,000公尺左右的中央山脈向東奔騰而下，至海拔110公尺處遇到海岸山脈西緣而轉折，與光復溪匯合入花蓮溪，全長僅38.58公里，可謂短小急流。在萬榮鄉明利村附近出山口處因進入平原，坡度𨺗降，流速突緩，乃形成廣大的沖積扇及網狀流路。

湍急的馬太鞍溪主流並沒有太多魚，但支流或接近加里洞一帶流速降低，是適宜捕魚的地點。在馬太鞍溪中使用的漁法以pamasi最具特色。pamasi一詞源自masi’ac（詞幹si’ac），即乾涸、退潮之意，1962年中研院的調查報告書將此種漁法譯為「堤堰涸魚法」，即利用人工設施改變水流方向，使部份河道乾涸，以利將魚趕入預設之魚筌捕捉。部份耆老認為，此種堤堰設施不僅用來捕魚，也可用來改變水道，疏浚或使水道偏北以防禦北方部落入侵。

Pamasi多舉辦於小米收割前或小米種植後，也有一說是年祭後的malialac活動。Pamasi從收集資材、築堤捕魚至拆堤，耗費人力、物力及時日，故為部落性的集體捕魚活動。參考花蓮縣初英山文化產業交流協會於2022年執行經濟部水利署之《花蓮溪水與文化研究計畫成果報告書》，馬太鞍年齡階級之青年階級（Kapah awid）一至六級的分工如下：

第一級：割芒草（或蘆葦），準備攔水壩和耆老的休息棚的材料；

第二級：砍竹子，準備休息棚柱子及壩體主架構（堤堰）的材料；

第三級：將三根竹子交叉，底部再以竹子固定成三角椎型的堤堰；

第四級：依河面寬窄決定三角架的多寡，撿拾石頭，放在主架構裡穩固堤堰；

第五級：以芒草（五節芒或甜根子）覆於朝上游側的壩體上，以阻擋水流；

第六級：巡視各年齡階層，指導或補強工作。

將堤堰橫阻於河中，改變水道，使原水道的水位降低露出溪床。受溪流乾涸影響，溪魚慌張衝向下游，此時，青年們在溪流尾端安置好超級大漁筌等待溪魚進入圈套。年祭後舉辦的pamasi具有敬老尊賢意義，漁獲上岸後由長老階層（mama awid）中公認個性公正、有體力的人擔任魚獲分配者（nisakopangay），魚獲由長至幼依序分配。pamasi透過組織動員、分工及分魚的過程，重新定位部落的階序關係，因此被視為具有部落教育意義性質的活動。

當然，在溪床寬廣的馬太鞍溪流域執行部落性的漁撈活動，依賴的還是族人對馬太鞍溪水性與溪床地形的自然知識，選擇適當的河段、判斷溪床的高低變化是確保成功的關鍵。為保障眾人安全，還須從長老階層中推舉一位人品正直者擔任kopang（守衛），站在河中較高的石頭上緊盯上游，嚴防山洪暴發。kopang在pamasi前須禁食2、3天不吃飯，只食糯米泡水打成細粉做成湯圓大小的硬餅（orer），據說可使其產生神力，讓水聽話，使工法順暢。

利用堤堰改變河道是馬太鞍部落獨有的捕魚法。

洪水與馬太鞍溪堰塞湖

荒暴的馬太鞍溪每逢颱風必帶來大水，1981年穿越馬太鞍溪的河底隧道通車前，鐵公路共用的馬太鞍溪橋經常被水沖斷。修復路橋曠日費時，反而為寓居於溪畔的馬太鞍部落帶來打零工機會。男子年齡階級的青年們到河邊當揹工（palakecay），揹飼料、揹貨物，甚至協助遊覽車乘客渡河。由於palakec是現金交易，深受族人喜愛。70歲以上的族人們回憶起這段往事，各個眉飛色舞：「大家都搶著揹長得瘦的女生」。揹工穿著短褲打赤腳，把遊客或貨物直接揹在背上，熟門熟路地涉水送到對岸。

平日清澈見底的馬太鞍溪，一遇颱風即成黑色洪流奔騰而下，現年82歳的老村長楊進元道：「這或許是上游堰塞湖土石崩塌的原故。」如此斷言是因為早在民國71年馬太鞍人就已知有一堰塞湖。據71年9月15日的《中國時報》報導，光復鄉東美旅社老闆林金麟說：「馬太鞍溪上游嚴重的山崩，造成一個天然湖。」鄉長鄭有立刻下令建設課農事指導員曾國藩、黃秋文、陳金龍、鄭天清組成四人小隊，於同年9月9日出發探勘。經驚險的崩壁沿稜線上攀，於1,722公尺的稜線上方俯見大霧中的堰塞湖，拍攝照片並於13日全員平安歸來。從馬太鞍語有堰塞湖（cimarongan）一字可知，馬太鞍人自古即有堰塞湖知識，過去每逢颱風，耆老總提醒族人小心潰湖將導致「全鄉的生命財產完全的『泡』在水裏」。

1994年為發展「東部區域開發計畫」，「省府新生地開發處」在馬太鞍溪北側興建全國第一條超級堤防。族人認為北堤限制河道往北氾濫的空間，是導致此次堰塞湖溢流，洪水衝進光復鄉的元凶。馬太鞍部落耆老主張應打掉北岸堤防以「還地於河」（Room for the River），然水利署近日發佈南岸亦將興建同樣強度的超級大堤保護光復鄉。部落居民憂心，南北兩大堤將使馬太鞍溪「水管化」，為目前已是「懸河」的馬太鞍溪蓄積更高的風險。隨著極端氣候加劇，馬太鞍溪該用堤防管束？或是該「還地於河」？馬太鞍的水文化實踐又何去何從？恐怕需要跨領域專家從長計議。

註：本文感謝馬太鞍部落張進華頭目、耆老楊進元、蔡義昌及楊國政接受訪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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